陳城。
公元前262年，楚考烈王元年。
雄心勃勃的楚考烈王熊完，發(fā)誓絕不辜負先王楚頃襄王熊橫之重托，立志中興楚國。
熊完逃離秦國的時候，把自己的兒子熊啟留在了咸陽。
熊完不是沒有想過要帶著自己的妻子秦國公主和兒子熊啟，一起回到楚國。
秦國公主是熊完的第一任妻子，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。熊完感恩10年來，秦國公主的忠誠相守、不離不棄。
熊完更放不下自己的兒子熊啟。
然而，殘酷的現實容不得熊完有那么多兒女情長。
他必須全身而退，才能企及楚王權位。
有了楚王權位，他才能實現自己的壯志雄心。
他因而背負上拋妻別子之名。
楚王熊完在楚國還沒有兒子，楚國沒有太子，國體不穩(wěn)。
1
“臣下的門客李園，他有一個妹妹，名字叫作李嫣，長得很好看，詩詞歌舞樣樣精通，還彈得一手好琴，年19歲。”
“10多年前，臣下當時還是左徒，受先王派遣，出使趙國。在邯鄲和李園兄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，那個時候，他們都還是少年。后來，他們從邯鄲一路尋找，來到陳城，投靠到臣下府中。”
“哥哥李園做了臣下的門客。因為妹妹容貌出眾，才藝雙全，又正值芳齡，引得多方男子追慕，李園和妹妹不堪其擾。先前，齊王曾派出使者，送來厚禮重金求娶。為防不測，臣下讓李園和妹妹一起，居住在相府。”
“臣下以為，李園的妹妹，是后宮合適人選，懇請大王恩典。”
相國黃歇的稟呈，楚王熊完深以為然。
于是，楚王后宮派出醫(yī)官和禮官，赴相府，對李嫣進行全身周密細致體檢，又對她進行嚴格禮儀培訓。
體征、體態(tài)各項指標一切合格。符合楚王納妃標準。
李嫣可以入宮了。
楚王宮迎接李嫣的車隊，在相府門前靜候。
卻遲遲不見李嫣出門。
相府內，李嫣跪在相國黃歇面前，不愿起身。
夢寐以求的楚王宮，近在咫尺。但李嫣的心里卻十分復雜。
女孩子，都是從自己家里出嫁。李嫣和哥哥李園，流落到異國楚國，卻要從相府出嫁。出嫁之時，沒有父母的相送，只有哥哥李園伴隨。
此去楚王后宮，禍福兇吉未知。
踏出相府大門，從此不再是相府的人。
在相國黃歇的再三勸慰之下，李嫣擦拭去眼淚，整理好妝容，向相府大門走去。
突然，李嫣轉身，伸出手，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相國黃歇的臉頰。
李嫣好似觸摸著自己的父親、兄長，又好似觸摸著自己的貴人、恩人，更好似觸摸著自己的愛人。
她看見，相國黃歇的鬢發(fā)，已經發(fā)白。
“將軍，我走了”。
2
公元前241年，初秋。
楚都壽春，已經有些涼意。
楚山（西漢初年，改名八公山）上的樹木開始落葉。
淮水靜靜流淌，河水瓦藍。
經過楚王熊完同意，相國黃歇來到楚王后宮，和楚王后李嫣辭別。
因為“五國攻秦”的慘敗，楚王熊完十分惱怒。
相國黃歇準備返回吳地。
此去千里之遙，楚王如不召見，相國黃歇沒有理由回到壽春。
相國黃歇向楚王后李嫣行跪拜之禮。
楚王后李嫣，慌亂地伸出雙手，攙扶起相國黃歇。
只是那么一眼，楚王后李嫣就認出相國黃歇身上所穿的那件錦袍。
雖然顯舊，卻干凈異常。
10多年前的邯鄲叢臺風雪之夜，意氣風發(fā)的年輕楚國左徒黃歇，慷慨地買走了她和哥哥李園售賣不出的一籃子棉鞋。
還贈予了他們兄妹一襲錦袍。
10多年之后，他們兄妹以錦袍為信物，和相國黃歇久別重逢。
出嫁時，李嫣把那件錦袍特地留在了相府。
她是把相府當作自己的娘家，把相國黃歇當做了自己的親人。
過去的流落歲月，那件錦袍陪伴著她，熬過艱難歲月和漫漫長夜、坎坷和曲折。
出嫁之后，那件錦袍留在相府，好似她一樣，陪伴著相國黃歇。
只是，睹物思人。
未曾想，辭別之時，相國黃歇特地穿上這件錦袍。
似乎，他這是要把她帶到吳地。
如今，他們的身份已經倒置。
她，貴為楚王后。
而他，成為了失寵的，即將遠別王都的相國。
君相失和，傳得沸沸揚揚。楚王后，又豈能不知。
他和她之間，已經有了巨大的溝壑。
唯其不變，只有那件錦袍。
這一次辭別，他和她都意識到非同尋常。
她很想伸出手，撫摸一下他的臉頰。
她分明看見，他的鬢發(fā)，如雪。
“王后，臣下走了。”
他躬身而退，卻沒有回轉身。
他也沒有看見，楚王后李嫣，站在他的身后，目送他很遠很遠。
直到他的身影模糊不見。
她卻抑制不住，放聲悲哭。
她和他，都未曾料想，這竟然是他們此生的最后一面，永訣。
3
對歷史熟悉的人們，不知是否還記得。
《史記 楚世家》和《史記 春申君列傳》里，李嫣是沒有名字的，她被稱為“李園女弟”（李園的妹妹）。
《戰(zhàn)國策》的《楚策》里，延續(xù)了《史記》的提法，李嫣還是被稱為“李園女弟”。
《列女傳》里專門有一個章節(jié)《孽嬖傳 楚考李后》，李嫣有了稱呼，“李后”。孽嬖，寵妃、寵妾之意。
《絕越書》里的《絕越書外傳春申君》，稱其為“女環(huán)”。
綜上，“李環(huán)”得名。
明朝小說《東周列國志》，第一百零三回李國舅爭權除黃歇樊於期傳檄討秦王，稱其為“李嫣”。
至此，“李嫣”得名。
從最初的“李園女弟”，到后來的“楚考李后”，再到“女環(huán)”，直至“李嫣”。
楚考烈王的王后，名字才成為李嫣（又名李環(huán)）。
伴隨著李嫣（又名李環(huán)）名字的確定，無論是《史記》《戰(zhàn)國策》還是《列女傳》《絕越書》《東周列國志》，把一個顏值出眾、才藝超群的少女，描摹成為一個為了上位，不擇手段的心機女。
李嫣因何被污名化？她本性就是如此不堪嗎？還是被人為故意抹黑？這成為晚楚歷史在壽春的三大謎案之一。
另外兩大謎案，一個是春申君黃歇被殺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誰？一個是楚幽王熊悍、楚哀王熊猶，究竟是誰的兒子？
這三大歷史謎案，隨著武王墩考古的徐徐漸入，或許能夠得到破譯。
只是，曾經的風花雪月早已消失不見，但壯心和雄心卻從未改變。
熊完、黃歇，李嫣、李園，他們四個人的恩怨情仇，他們四個人的江湖。
思念如刀，無解。
（沈國冰）
